骆驼城夯土里藏着的北凉旧事

更新时间:2025-10-08 10:40:17

骆驼城:夯土里藏着的北凉旧事

河西走廊的风,总爱绕着高台县西的那片夯土城垣打转。风里裹着沙砾,一遍遍摩挲着城墙的豁口,像是在反复擦拭一段被岁月蒙尘的往事。这座城曾因过往圈养骆驼,如今不管是牧民还是当地百姓,都习惯叫它“骆驼城”,可很少有人知道,它藏着北凉王朝最初的心跳——这里曾是西晋的建康郡,更早前,是两汉守护河西绿洲的表氏县。西汉设县时本称“表是县”,东汉时“是”“氏”通用,便改作表氏县,名字虽变,城垣下的绿洲与雪水滋养的烟火,却延续了两百年。

直到东汉光和三年(公元180年),一场大地震掀翻了旧县城。百姓在不远处重夯土墙,新垣成了如今骆驼城的雏形,依旧叫表氏县,在风沙里继续护佑一方人。

西晋永嘉年间,中原战火纷飞,流民西逃河西。前凉君主张骏为安抚流民、遥尊东晋,将表氏县升格为郡,取名“建康”——与东晋都城建康(今南京)同名。这两个字刻进土城时,不仅是对晋室的忠心,也为北凉崛起埋下了伏笔。

这座土城后来迎来了段业。他早年在姑臧(今武威)求学,文采出众,连后凉太祖吕光都闻其名,召他入仕草拟文书。可吕光是氐族人,掌权后只信任本族子弟,外姓的段业空有才华却不得重用,最终被派到偏远的建康郡当太守。远离权力中心的他,望着姑臧方向的炊烟,心里积了不少怨气,却没料到,这份失意会让他成为一个王朝的开端。

公元397年,河西局势大乱。沮渠蒙逊兄弟为报伯父被吕光杀害之仇,决意反凉。沮渠氏本是匈奴部族,祖上曾任匈奴“左沮渠”要职——掌管军政,后来便以“沮渠”为姓,世居张掖黑水河上游。沮渠蒙逊年少时就有大志,谋略远超常人,他知道单凭自家兄弟难撼后凉,便想到了建康郡郁郁不得志的段业。

他带着部众找到段业,恳切劝道:“如今吕光昏庸,百姓苦不堪言。您素有贤名,若振臂一呼,必能汇聚英雄,拯救河西。”段业本就不满吕光,又架不住劝说,最终点头。这一年,他在建康郡土城称“建康公”、建元神玺,北凉王朝诞生。

起初北凉还算和睦:段业以文采起草政令、安抚民心,沮渠蒙逊领兵平定叛乱。夯土城里,将士操练、工匠补墙,雪水灌田,麦苗青青,一派生机。可段业的缺点很快暴露——猜疑心极重,爱听谗言,对功臣动辄提防。部将田昂立功,就因旁人诬告“心怀不轨”,差点被他错杀。沮渠蒙逊看在眼里,暗觉这样优柔寡断的君主,撑不起北凉的未来。

公元399年,段业嫌建康郡偏远,决定迁都张掖——河西商道核心,粮草充足,更有“王都气象”。迁都那日,他骑马携王旗与部众离去,百姓在城门口送行,建康郡的热闹随之淡去,成了北凉后方。

到张掖后,段业对沮渠蒙逊的提防更甚。公元401年,沮渠蒙逊设计除其亲信、领兵入宫,段业才知自己识人不明,最终被取代。

沮渠蒙逊掌权后,很快显露出治国才能:整顿吏治、严惩贪官,让百姓安居;兴修水利、疏通河道,灌溉更多农田;军事上谋略过人,击退敌国、扩大疆域。他还推崇佛教,组织译经场、邀高僧译经,更下令开凿石窟——张掖马蹄寺石窟群的金塔寺石窟,便是他在位时所凿,如今虽马蹄寺主体为元代遗存,可金塔寺造像,藏着北凉早期佛教艺术的印记,是佛教东传的重要一站。那时的张掖,商贩吆喝与石窟凿石声交织,沮渠蒙逊的目光,始终望着更远的地方。

公元412年,沮渠蒙逊迁都武威(古称姑臧)。武威靠近中原、底蕴深厚,曾是前凉都城,迁都后北凉进入鼎盛期:西域商队带香料玉石来交易,中原学者慕名而来,武威成了河西文化经济重镇。他还下令修武威天梯山石窟,这座“中国石窟鼻祖”,成了佛教艺术东传的枢纽。

公元433年,沮渠蒙逊去世,儿子沮渠牧犍继位。此时北魏已统一北方,铁骑逼近河西。公元439年,北魏破武威,沮渠牧犍投降,河西北凉落幕。

北凉的故事未绝: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无讳、沮渠安周携残部西逃新疆高昌(今吐鲁番),建“高昌北凉”。沮渠无讳称王后努力恢复生产,可公元460年,柔然破高昌、杀沮渠安周,高昌北凉灭亡。从建康郡升起的北凉王旗,最终在西域风沙里落下,前后六十三年,像一场短暂热烈的梦。

而骆驼城,唐代曾作堡垒或驿站,却没再复兴。吐蕃占领后,土城彻底废弃,夯土墙剥落、野草丛生,只剩风在城垛间穿梭。如今再站在骆驼城前,指尖触到的夯土依旧粗糙,沙砾滑落。风穿豁口呜呜作响,似在诉说往事。绿洲还在,雪水仍灌农田,可再也听不到段业登基的鼓乐、沮渠蒙逊迁都的马蹄,也寻不到石窟凿石声了。这座土城,把两千年岁月、六十年北凉事,悄悄刻进夯土,等来人拾起被风沙埋久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