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邦入关咸阳宫阙的抉择

《刘邦入关：咸阳宫阙的抉择》

秦二世三年的初冬，渭水裹挟着碎冰呜咽东流。刘邦率军踏过崤函古道时，看见最后一道关隘的秦旗颓然坠落。十万楚军如决堤洪水涌向咸阳，这座黑色巨兽般的都城竟未发一矢——赵高已弑二世，子婴素车白马投降于轵道旁。

咸阳宫门洞开刹那，诸侯将士恍入幻境。金柱玉阶折射炫目光芒，廊庑间悬着的鲛绡帷帐如云霞翻涌。不知谁先吼了声“抢啊”，大军顿时化作狂欢的兽群：有人扑向府库扛起锦缎铜钱，有人追着宫娥撕扯绮罗，更有醉醺醺的士卒将夜光璧当石子投掷取乐。

萧何却逆着人潮奔向丞相府。这位沛县主吏推开蛛网密布的卷宗库时，尘埃在斜照中如金粉飞舞。当他展开第一幅羊皮地图，泾渭山河便从帛卷间奔涌而出——关中百二关隘、九百里秦川粮道、三十六郡户口册如星河铺展。枯瘦的手指抚过“巴蜀粟米百万斛”数字时，他突然伏案大哭，泪珠晕染了墨迹。

此刻刘邦正趔趄步上天禄阁。琥珀酒盏从他指间滑落，碎在镶玉地砖上。九重帷帐后闪出曼妙身影，披着鲛绡的宫女捧来金盘，盘中夜明珠照得他睁不开眼。“沛公请看，”宦者令谄笑着引路，“这是东海人鱼膏制的长明灯，那是南越进贡的犀角簟...”刘邦忽然揪住对方衣领：“子婴的龙椅在哪儿？”

当樊哙提着滴血的斧头闯进寝宫时，眼前景象让他骇然——刘邦裹着玄色龙纹袷袍，正试图将传国玉玺塞进怀中，七八个宫女战兢兢为他系佩绶。猛将抡起斧柄砸碎翡翠屏风：“沛公欲有天下耶？将为富家翁耶？”见主公仍痴迷摩挲玉玺，樊哙竟扯过帏帐点燃：“秦宫即葬地，速去！”

满城喧嚣中，张良静静立在渭桥观星。当萧何抱着图籍踉跄赶来时，二人相视无言。忽见北宫火起，张良夺过卫士火炬直奔章台宫——刘邦正命人拆卸十二金人像，说要熔铸钱币犒军。

“秦政暴虐故失天下，沛公欲步其后尘乎？”张良将火炬掷入鱼池，水火相激的白雾中声如寒铁：“今臣请焚此亡国之宫，还军霸上。”刘邦猛然惊醒，看那火苗舔舐雕梁画栋，恍惚见始皇巡游车驾化作焦骨。

三日后，咸阳郊外霸上军营。刘邦解下佩剑置于案几，素服走出营门。关中父老抬着牛酒犒军时，他亲手为耄耋老者斟酒：“吾与诸侯约，先入关者王之。即日便除秦法，唯约法三章耳：杀人者死，伤人及盗抵罪。”涕泣的秦人跪倒一片，有人高呼“刘沛公真吾主也”，声浪惊起寒鸦掠过长空。

是夜萧何将丞相府图籍铺满军帐。油灯下，刘邦指尖划过函谷关隘口，忽然大笑：“项羽纵有万人敌，怎知关中户口三十万七千六百？”笑声未落，探马来报项王已破潼关。张良拾起一枚秦半两钱抛向烛火：“该赴鸿门宴了。”

司马迁记此节时，特着“沛公见秦宫室重宝妇女，意欲留居之”的凡人本色，亦不讳言“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”的清醒抉择。千载之下犹见那个泗水亭长在欲望深渊边沿踉跄止步，将传国玉玺换成竹简律令——天下棋局至此，竟系于一人刹那悔悟。咸阳焦土间萌发的新芽，终成四百年汉家基业第一抔沃土。